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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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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宸的幾家鋪子開出來之後,她讓每家鋪子每半個月就送一回帳過來,她根據沒間鋪子的賬面情況,再做一些細致的調整,已經日漸上了軌道。

春然茶樓的掌櫃姚大一早便來求見,得知薛宸還沒起身,便主動在抱夏中等候,半點不敢逾距,他們這位大小姐,雖說年紀小,可是看樣子是真的和已故的太太學了不少做生意的手腕,管起帳來頭頭是道,就連一些老賬房都不得不服氣。

薛宸早起之後,吃了一碗綠豆粥,兩塊山楂糕,然後便去了花廳,讓姚大進來回話,姚大是個四十多歲的的中年男人,生的比較樸實,穿著普通長衫,看見薛宸從外頭走入,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薛宸行禮。

“姚掌櫃不必多禮,請坐吧。”

薛宸對各個掌櫃和莊頭都很尊重,自從接手盧氏的產業之後,她就先將所有掌櫃和莊頭的薪資翻了一倍,然後再逐步查看賬冊和店鋪田莊經營情況,遇見問題,若是有吃裏扒外,奴大欺主的,就直接辭退,以副掌櫃上位接替,少了些人情,卻多了些規矩,做對了賞,做錯了罰,這就是薛宸的一套管理方法,簡單卻很有效。

而這個姚大是在中央大道的轉角上經營茶樓的,之前隨眾掌櫃一同來府裏見過她,他的春然茶樓算是京城之中比較有名的好買賣了,地處優勢,迎來送往,茶樓便居於正中,開設已經有十多年的資歷,至今沒有出現什麽問題,而茶樓的經營模式既然已經固定,更加不會有行情上的困擾,這回來找她,定是有其他方面的需求,遂問道:

“姚掌櫃這麽早來見我,不知所為何事?”

姚大從剛才就沒敢坐下來,如今聽到薛宸主動問話,就更加不敢坐了,站到薛宸面前來作揖,說道:

“叨擾小姐休息,實屬不該,只是最近茶樓不太平,眼看就要鬧出大事,不能不告訴小姐知道。”

薛宸端著茶杯正要喝茶,聽他這麽說,便不喝了,擡頭看著他,問道:

“什麽事,說吧。”

薛宸在管理人這方面很有經驗,對待下屬她從來不吝嗇,只要能幫到他們的,就一定會做到,而相反的,如果有人背叛,那麽她眼裏也是揉不下沙子的,該怎麽處置絕不會手軟就是了。

“三天前,有個人過來說要兩百兩買咱們茶樓,先不說這價格低的沒譜,就是價格好,我也不肯賣的,那人說了一堆話,我給趕出去了,然後第二天,就有人來茶樓鬧,起先我以為是地痞來找麻煩,這種事太正常不過了,別說那茶樓開了十多年,剛開的那一年裏,有一半兒的時間會遇上這些打秋風收錢的,後來年代多了,這種事兒才絕了去,沒想到最近還遇上了,十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,來了也不點茶,就把客人趕跑了去,以往遇上這種事兒,能解決的就算是奉上點盤纏銀子也沒什麽,可這些人油鹽不進,說什麽不走,我沒法兒,只好去喊了官差來,官差和咱們也是熟悉的,平日裏多有交往,地痞們瞧著官差來了,怎麽都會給點兒面,可這幫人牛氣沖天,連官差都不放在眼裏,就在茶樓裏鬧了起來,那個要買咱們鋪子的昨兒又來了,對著官差說話都不軟,直說趁早把鋪子賣給他們,他們上頭有人,咱們惹不起。後來那人就把官差喊去了一邊,告訴了官差他的身份,官差一看惹不起,就走了。那些人一直堵在門口,咱們生意也沒法做,當天晚上,我就去了那兵頭家裏,往年過節沒少過他家的禮,一直處著的關系,那兵頭就告訴了我,說對方背景很厲害,讓我回來跟東主說一聲兒,這鋪子賣了就當是給個人情,別到時候惹了大麻煩。”

薛宸聽到這裏,也蹙起了眉頭,冷聲問道:“什麽背景,多大麻煩?”

姚大想了想之後,就決定不隱瞞了,稍稍上前了半步,對薛宸小聲的說了一句:

“那人據說跟皇家沾著親,不知是什麽身份,只說後臺大著呢,小姐,您看這人情給嗎?”

薛宸冷哼一聲,說道:“兩百兩,也虧他說的出口,只憑一句皇親就讓咱們賤賣十多年的老鋪子,未免太可笑了。”

姚大嘆了口氣,說道:“這也是強權壓人!不僅僅是咱們鋪子,後頭左右還有幾家被他們騷擾了,有一家糕點鋪子和糖果鋪子,他們就開價五十兩,老板見他們兇神惡煞,不敢惹,只能答應下來了。咱們若是不答應,他們今天肯定還會再來。”

薛宸想了想之後,對姚大說道:

“那人今日再來,你且拖著他,把他的來歷弄清楚了來回我,到時候我再定奪。”見姚大有些害怕的樣子,薛宸又接著說道:“讓兩個護衛隨你回去,有消息就差他們回來找我。”

姚大得了大小姐的準話,又得了兩個護衛,最起碼人身安全得到保障了,便對薛宸行了禮,從側門出了薛家的院子。

薛宸在府中等到了辰時三刻,果然姚大掌櫃不負所托,派了護衛回來報信,只說了一句話來:“那人姓戴。”

姓戴……

薛宸在書房中踱步,腦中回想京城之中,有哪個姓戴之人沾著皇親,腦中靈光一閃,似乎有了一點點的眉目。

仁恩伯爵府的長媳似乎就是姓戴的,本身出身不太高,上一世薛宸做生意時曾與這人打過交道,做生意沒什麽本事,但脾氣卻是一等一的差,她記得,這個戴氏從前總是跟著太史令家的嫡小姐餘氏身後做事。

而餘氏……正是衛國公府的三夫人,而他們所說的沾著皇親,只怕就是衛國公府的長媳綏陽公主了——也就是婁慶雲的親生母親。

猜透了這一層關系,薛宸心裏就更加納悶而來,綏陽公主怎麽看都不像是會缺這一點錢來弄店面的人,如果真是她下的令,她也沒理由讓手下的人去張揚啊,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。所以薛宸敢斷定,這件事綏陽公主定然是不知道的,而這些人只是狐假虎威罷了。

薛宸讓衾鳳去喊嚴洛東過來,然後自己便去了書案後頭,提筆寫了一封書信,書信寫好的同時,嚴洛東也來了。

對薛宸行過了禮,薛宸說道:“你去替我查查仁恩伯爵府的戴氏,看看她最近都見了什麽人,打算做什麽事。”

嚴洛東點點頭,問了一句:“仁恩伯爵府要順帶查一下嗎?”

薛宸想想他的能耐,遂點了點頭:“你若是方便,一並查了也好。”

嚴洛東離去之後,薛宸就喊了枕鴛進來,交給她一封沾著她獨有花箋的書信,說道:

“你帶著這封信去大理寺門口守著,看見少卿車馬出來就去攔著,將信交給他。”

枕鴛不解:“小姐,您是讓我攔路告狀去嗎?大理寺少卿的車馬如何是我這種小丫鬟能去攔的,聽說平民攔路告狀,首先就得打十板子。”

薛宸瞥了一眼怕怕的枕鴛,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一下,說道:“你把信交到他手上,他若還打你,回來我讓你打回來。”

枕鴛揉著額頭,說道:

“小姐,我哪兒敢打您啊。要不若我真給打了,您折合現銀給我吧。一板子十兩。”

“……”

薛宸差點沒忍住一腳把這個財迷的小丫頭給踢出去。

她這封信是要交給婁慶雲的,畢竟這件事牽涉著他的母親綏陽公主,先給他事先告知一下,免得到時候若是沖撞了公主,也沒個說得上話的人,盡管薛宸不敢保證婁慶雲一定會幫她,但直覺他總不會害她就是了。

而這封信送出去之後,薛宸也沒放在心上,更沒有期待婁慶雲會百忙之中給她回信,甚至有可能這封信婁慶雲根本連看都不會看,但不管怎麽樣,只要她把信送出去了,將來若是鬧出了官司,總也算是個憑證。

下午的時候,嚴洛東就幸不辱命回來了,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風格,自然又是將仁恩伯爵府調查了個底朝天,就連仁恩伯昨天晚上睡在哪個小妾院裏的他似乎都打探出來了,而戴氏的一切就更加不用說了,盡數全顯山露水了。

“仁恩伯爵府近年來入不敷支,戴氏勉強維持,最近她與衛國公府三夫人餘氏看中了中央道那轉角的位置,想要把那裏盤下來開酒樓,但是戴氏沒有錢,而餘氏也不打算出錢,於是就安排了戴氏的娘家兄弟戴建榮招了地痞去威脅每家鋪子,小姐您的春然茶樓亦在其中,您那兒是打頭的位置,估計他們勢在必得。”

薛宸冷笑:“勢在必得,也要有那個本事。”

嚴洛東看著薛宸這幅表情,想起上回她在田莊裏的那番作為,知道小姐不是個好惹的,有膽色,有謀略,幸而身為女子,她若是男子,必定能成就一番事業。

“小姐打算如何?”

對於嚴洛東的問題,薛宸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似是而非的說了一句:“對了,你知道仁恩伯世子在煙花巷藏了個外室嗎?”

嚴洛東楞住了,但也只是片刻,然後便點點頭,說道:

“這個,我可沒跟小姐說過,小姐是怎麽知道的?”這種桃色消息,嚴洛東還是對薛宸有些顧及的,畢竟薛宸是未出閣的小姐,這些事情聽多了總不是好的,可沒想到,即便他不說,小姐竟然也知道這個。

薛宸就知道他有所隱瞞,笑著說道:“上回去東府裏聽京兆尹夫人說起過。這個外室姓單,聽說很得仁恩伯府大公子的寵愛,除了正妻的名分不能給她,其他什麽都給足了,戴氏見了她都得規避三分,你說我要是把戴氏想買咱們茶樓的消息告訴單氏,她會怎麽做?”

這個消息可不是在東府聽來的,而是薛宸上一世特意打聽來的,仁恩伯大公子對這個外室簡直是掏心掏肺的寵,雖不說寵妾滅妻,但也好不了多少,戴氏在這個外室手裏沒少吃虧。

正妻和外室見面,那就是情敵見面,分外眼紅。戴氏要的東西,單氏自然有興趣,只要單氏出了手,那這件事就好辦了。

嚴洛東從前做的是刀口舔血的活計,對婦人內宅之事並不是很懂,便很謙虛的站在那裏等待薛宸下命令,薛宸前後踱了兩步之後,心裏就有了主意,對嚴洛東說道:

“找些人,去煙花巷一帶散布消息,就說仁恩伯爵府大公子出手豪氣,要花重金買下春然茶樓,送給大夫人,其他什麽都不用說。”

*****

衛國公府三房內院之中,餘氏和戴氏正湊在一張桌子前算賬,戴氏高興的對餘氏回稟:

“現在已經有四家鋪子同意賣,最難搞的春然茶樓都已經有了意向,開始跟咱們談價錢了,和之前的嘴硬完全不同,看來還是咱們打出去的招牌太響亮,那茶樓的老板怕了,這才妥協的。”

餘氏心滿意足的喝了口茶,看了看自己剛剛用鳳仙花染成的指甲,漫不經心的說道:

“怎麽不怕,這可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,我就不信還真有那不要命的。”

戴氏以餘氏馬首是瞻,聽她這麽說,立刻趨身上前拍馬道:“是是是,三夫人英明。只不過,公主那裏知道這事兒嗎?如果……我是說如果,真有人給鬧出來,公主那兒不會怪罪吧。”

戴氏雖然也覺得打著公主的旗號在外頭辦事實在是爽利,但也怕今後出事,牽連了自己。

餘氏瞧她一副膽小如鼠的模樣,不禁冷冷一哼,說道:

“哼,你怕什麽,不是還有我在嗎?公主那兒自然是沒事的,我與公主那可是正經妯娌,我說的話,公主平時都能聽進去,這事兒我之前就和她打過招呼了,就說咱們酒樓開張算她一份股,她就稀裏糊塗的同意了,若真遇上個不怕死的,那你也別對他客氣,該怎麽著怎麽著,到時候自然有公主兜著,量那京兆也不敢把事情鬧到公主面前,就算真鬧了,我也不怕,公主的性子我門兒清著呢。”

得了餘氏這個吩咐,戴氏也就放心了。又是一番奉承,然後便離開了衛國公府。

薛雲濤派人回來傳話,說是今晚就不回來吃飯了,天氣越來越熱,薛宸也覺得沒什麽胃口,就想先回房裏梳洗一番然後清清涼涼的再決定要吃什麽。

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個花瓣澡,薛宸站在鏡子前照了好一會兒,然後才磨磨蹭蹭的走出了澡房,換上一身滿是花香的衣裳,坐到了梳妝臺前。

就看見桌上放了一封信,她拿起來對衾鳳和枕鴛揚了揚,衾鳳枕鴛都表示不知道是什麽,薛宸看了看這沒有寫字的空白信封,心中有個猜測,也不敢貿貿然打開,便讓衾鳳去給她倒茶,讓枕鴛去拿扇子。

等到支開她們倆之後,薛宸才敢飛快的打開了信,看了看上頭的寫的字,眉頭果真就蹙了起來,只見一張大大的信紙上,只寫了一行字:

戌時芙蓉園,老地方。

芙蓉園,老地方……婁慶雲。

這家夥還真懂得拿著雞毛當令箭,她不過是給他送去一封陳情信,他倒好,將之當做是邀約,還堂而皇之的回信……可嚴洛東不在府裏,她竟然連這封信是什麽時候送來的都不知道。

實在不想去赴這莫名其妙的約,可是薛宸又想著今日戴氏的事情,多多少少也算是牽扯上了綏陽公主,若是婁慶雲拿這件事說的話,她還真沒有說不去的理由。

無奈的收起了信,神色平常的讓枕鴛替她幹發梳頭,枕鴛奇道:“小姐,這麽晚了還梳這墜馬髻做什麽?”

薛宸有些心虛,手裏捏著那封信,硬著頭皮說道:“韓鈺約我出去。”

這個時候,也就只有拿韓鈺來做借口了,反正那丫頭是出了名的瘋癲,誰也不會對她的舉措感到奇怪的。

果然,枕鴛聽說是韓鈺,也就不再多問了,乖乖的給薛宸梳了頭,衾鳳去讓管家套馬車,問薛宸要不要她們跟隨,薛宸只說去將軍府,不需要帶她們,兩人將薛宸送上了車,便轉身回了府。

☆、55|513|51.

薛宸讓車夫將馬車駛往芙蓉園,之前她停馬車的地方。那裏算是他們第一次交談的地方,也是直覺吧,薛宸就是覺得婁慶雲所說的‘老地方’就是那裏了。

“小姐,芙蓉園那裏晚上不開,您這麽晚了去做什麽呀?”

薛宸的聲音平靜的傳出來:“與人有約,快去吧。”

車夫老王見小姐並不想多說,也就識趣的不再多問了。他只是個車夫,只要安全的把小姐送去那個地方,至於其他的,就是護衛的事情了。

到了地方之後,果真在那天兩人相遇的老槐樹下看見了一輛精巧的馬車,馬車下站了一個美貌的華服丫鬟,等薛宸的車停穩了之後,便巧笑倩兮的迎上前來,在車簾前對薛宸屈膝說道:

“我家小姐恭候多時,願與小姐一同觀賞繁星,還請小姐改坐蔽府馬車入園。”

薛宸掀開車簾子,看了一眼槐樹下的馬車,心裏又將婁慶雲暗自罵了一頓,不過表面上卻也不敢露餡兒,畢竟她還是要名聲的,這一點,婁慶雲倒是做的比她地道,還知道讓一個婢女出來迎她。

從馬車上走下,薛宸看了一眼那婢女,並沒有看出任何情緒,薛宸深吸一口氣,對老王說道:“你們就在外面等我,我至多半個時辰就會出來了。”

老王點頭稱是,將馬車趕到了路邊,薛宸指了指她身後的護衛,對那婢女問道:

“你家小姐不介意我帶護衛進去吧?”

那婢女露出一抹訓練有素的微笑,對薛宸說道:“小姐實在多慮,有我家小姐在,芙蓉園中再安全不過了的,小姐的護衛只怕去了也是無用武之地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薛宸無奈,只好將人都留在園外,自己上了那輛精致的馬車,車緩緩駛入芙蓉園中,薛宸心中納悶,都說芙蓉園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會開放,普通官宦人家想要進來都需要提前預約才行,可薛宸沒想到她晚上竟然也能進園,不禁又一次對上位者的特權產生了感慨。

馬車在花園中緩慢行駛一小會兒後,便停了下來,不等薛宸自己掀開車簾,先前那婢女便主動替她做了,姣好的容貌掛著喜氣的笑容,實在叫人討厭不起來,對薛宸說道:

“小姐請下車,已經到了。”

薛宸實在不知道婁慶雲搞這些花樣做什麽,但她如今算是騎虎難下,只好跟著人家的步調,走一步算一步,可下了馬車,河面上的花燈叫她眼前一亮,她認得這裏,正是芙蓉園中的景翠園,上回薛繡和韓鈺在這裏‘偶遇’元公子的地方,從這裏有一條九曲回廊,通到湖面,她甚至還記得,當時湖水碧波瀲灩,可現在碧波是看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卻是許許多多,多如繁星的小花燈,一個個放逐在水面上,確實像是繁星一般閃耀。

“這星星是不是比上回又漂亮了些?”

一道特別的清雅聲音自暗處傳來,薛宸循著聲音望去,就看見婁慶雲其人單手搭在橋墩之上,穿著一身銀黑色的大理寺官服,但這卻絲毫無損他英俊的外貌,月光下的他仿佛整個人都收斂了月之精華一般,俊美如玉,美人如斯。

婁慶雲緩緩走近薛宸,只覺得鼻尖吸入一些她身上的清新皂角味,她穿著一身淡色的交領襦裙,看起來既端莊又秀麗,精致的五官此時正十分嚴肅的盯著自己,漆黑的眼眸中似乎倒影著點點星光,有一種暗夜精靈般的美麗。

薛宸環顧四周,先前送她來的丫鬟和馬車早已不知去向,四周除了河面之外,便是月光的慘白,沒由來的,薛宸心裏升起了一絲絲的害怕,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一小步,這動作卻沒能瞞過婁慶雲的那雙眼睛,亦步亦趨的跟上了一步,來到薛宸面前,彎下腰,與她平視,說道:

“現在知道怕了?”

薛宸不敢與之對視,趕忙斂下了目光,說道:“大公子約我來,不會就是為了嚇唬我吧。我的車夫和護衛都在外面等著我,我與他們說了,若是我半個時辰不出去,他們便進來尋我。”

言下之意就是,你給我老實點,我也是帶了人過來的。

婁慶雲突然朗聲笑了起來,月光下他的那樣爽朗迷人,讓薛宸內心無比的糾結,這人真是浪費了他一身的好皮相,行事這般不拘一格,實在叫人難以預測。

“喲呵,還威脅起我來了。你這丫頭太不識好歹,我好心好意的請你來看花燈,怎麽到你嘴裏我就成了壞人了?”

歷經兩世,薛宸也沒遇過這樣無賴的人。

好像自己怎麽說都是錯一樣,幹脆抿了嘴不說話了,婁慶雲見她這般生氣,也不再逗她,說道:“好了好了。不跟你開玩笑了。不是你今天派人給我送了花箋紙,說是有話跟我說嗎?”

薛宸走到湖邊,蹲在那裏小小的一團,看的婁慶雲也覺得有趣,學著她的樣子,與她一起蹲在了河邊上,薛宸往旁邊挪了挪,與他保持距離,嘴上說道:“我要說的話,信裏都寫著了,哪裏還需要特意見你的面說呀!不過,既然見著了,那我也就不客氣了。”

婁慶雲長手一伸,從水面上勾起一朵蓮華燈上來,遞到了薛宸面前,將薛宸的一張小臉映襯的特別好看,紅通通的臉頰,像是嬌羞一般,黑亮的眼睛中盛滿了叫人神醉的光芒,小小年紀竟然就有如此內斂的目光,實在是不容易的。

腦中又想起來她的行事,潑辣的像是一匹無人馴服的野馬,不禁又笑了起來,說道:

“說的好像你對我客氣過似的。”

薛宸只當沒聽見,斟酌著語句說道:“這回的事情原也不是我挑起來的,與你說只是想告訴你一聲,別到時候真的沖撞了誰,平白遭人記恨。”

婁慶雲笑而不語看著她,好半晌才又將手裏的蓮花燈遞給薛宸,薛宸不懂他什麽意思,接過了花燈,誰知道婁慶雲卻又突然站起來說道:

“我再給你撈一盞,你要什麽?”

薛宸無語的看著他,也不知道自己的話他聽進去多少,不過不管怎麽樣,她已經當面和他說過了,這件事兒應該就能放手去做了吧。瞥了一眼水面,瞧見了一只兔子花燈,就想起了自己院子裏樣的那只小肥兔子,正要說話,卻見一根鉤子已經伸向了水面,套住的正是她看中的那一盞兔子燈。

訝異的轉頭瞥了瞥他,心中納悶,他怎麽會知道自己想要兔子燈的?

心裏這麽想著,沒想到薛宸竟然就真的說了出來,等到話音落下才反應過來,這話原不該問的。

可是婁慶雲卻將花燈套出了水面,一點一點的挪到跟前兒,取下來送到她手上,說道:

“我就是知道啊。”說完這句話之後,他也許也覺得有些不妥,於是又追加了一句,說道:“女孩兒嘛,不是都喜歡這些小動物嘛。雖然你和一般的女孩兒有些不同,但是愛好總是一樣的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不可否認,他還真說對了。

薛宸雖說是活了兩世,但始終沒有體驗過少女情懷是什麽滋味,她對於那些金銀之物,只能說是需要,但是並不喜歡,她喜歡的正是一些很簡單,很浪漫,哪怕是不太起眼,卻能讓她感到溫暖的一些東西。

手裏拿著兔子燈,又掃了一眼河面,上面最少也漂浮著上百只點燃的花燈,薛宸不解的同時,似乎又覺得有那麽一點點的欣然。

從來沒有誰,為了她花過這麽多心思的。盡管這份心思,讓她覺得十分的不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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婁慶雲轉頭就看見薛宸被白色的小兔子花燈映照的臉色瑩潔如玉,嘗嘗的睫毛似乎都有了投影,顯得更加濃密,挺翹的鼻梁怎麽看怎麽精致漂亮,那張小嘴就更不用說了,配上她那雙水汪汪,黑沈沈,跟紫玉葡萄般的大眼睛,一張臉怎麽看都是禍水的樣子,只可惜年齡還太小了些,十三歲……

薛宸擡頭看了看婁慶雲,只見他早就回過了頭去,又在用鉤子勾了一條鯉魚形狀的花燈上來,魚尾上翹,活靈活現,將鉤子除了,又遞給了薛宸,勾唇問道:

“你說的那事兒,要我幫忙嗎?”

薛宸看了他一眼,然後將兩只花燈放在一起,淡定自若的搖了搖頭,說道:“不用。”

她這麽說,那就說明是真不用自己出手。婁慶雲心中難免有些失落,這丫頭遇到事第一個想到的一定不是求救,而是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反擊,這種性格養成,一定是在一個特別絕望的環境中造就而成的,沒有人幫她,凡事都靠自己單打獨鬥,如果不反擊,就會被欺負。

心中沒由來的一軟,婁慶雲並沒有說話,而是收回了目光,將之落在河面的花燈上,久久不曾說話。他有三個妹妹,但是沒有一個妹妹的性格像她這般堅強,獨立的讓人心疼。

薛宸又回頭看了他一眼,只覺得臨水而立的他俊美無儔,那身銀黑色的大理寺少卿的官服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嚴肅,他這樣的出身,這樣的人物,最終卻難逃客死異鄉的下場,薛宸從前對他的印象就只停留在上一世他出殯的排場之上,卻做夢都沒有想到,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和他站在一起說話。

如今是元初一年,他是元初三年死在涿州,也就是說,死期定在兩年之後,心中一動,薛宸突然開口問道:

“大公子你……”

婁慶雲打斷她,爽朗一笑,一口白牙在花燈的映照之下顯得更加潔白:“叫表哥吧。親近些。”

薛宸不想在這種問題上和他爭執,從善如流的說道:“表哥。你為什麽會做入大理寺?”如果不是入了大理寺,他就不會樹敵,不樹敵,就不會遭到刺殺而客死異鄉。

其實這個問題不僅僅是薛宸感到奇怪,很多人都對婁慶雲這樣得天獨厚的身份,跑去大理寺做這樣刀口舔血的事情感到很不解,在世人的眼中,婁慶雲這身姿相貌,出身背景,只要不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,怎麽都能去做更加輕松些的文官,比如六部侍郎什麽的,曾經婁慶雲也考過科舉,並且很出色的奪得了解元之位,但他卻沒有繼續殿試,因為一旦殿試,他就勢必會走上另外一條路,十六歲中了解元之後,婁慶雲就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決定——進大理寺,從判司做起,一步步走到了如今這個位置。

婁慶雲沒想到這丫頭開口對他問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這個,想了一會兒後,便沒有隱瞞,直言說道:

“大理寺相對幹凈些。”

幹凈?薛宸在心中品味著這兩個字的意思。

婁慶雲見她不說話了,一雙仿佛染上了夜露的黑眸緊緊盯著自己,突然勾唇一笑,說道:“你就算聰明,但是有些事情卻還是不懂的。”

然後對薛宸伸出一只手,薛宸下意識的往後避了避,卻沒能逃過,婁慶雲伸手在她頭頂輕輕的揉了揉,語氣像是羽毛般溫柔:

“沒關系,等你再大一些,我講給你聽。”

薛宸仰頭看著這個比她高出一個頭有餘的男人,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,他眼底的溫柔騙不了人,手上的輕柔騙不了人,說話的語氣騙不了人,他們就這麽對面而立的瞧著對方,末了還是薛宸率先收回了目光,擡手將他一直放在自己頭頂的手拉開,然後向後退了一步,低下頭,目光不知道往哪裏放,低若蚊蠅的說了一句:

“時辰不早了,我該回去了。”

婁慶雲瞧著她害羞,心裏也是喜滋滋的,知道小姑娘終於情竇初開了,不想一下子開口嚇著她,所以婁慶雲打算用溫水煮青蛙的方法,慢慢的和這小丫頭耗著,總有一天,她會長大,大了就該知道他的好了。

薛宸直到坐上了薛府的馬車,還覺得有些雲裏霧裏的,唯有桌面上放著的兩只花燈提醒著她這不是夢。她將花燈內的燭火吹熄,將它們放置在馬車車窗前的小桌子上,一只潔白無瑕的小兔子,紅紅的眼睛,胖胖的肚子,外加一條五顏六色的大鯉魚,尾巴似乎要翹上了天。

將兩只花燈拿回去之後,衾鳳和枕鴛看著也很喜歡,直說韓鈺小姐太夠意思了,在準備替薛宸收起來的時候,枕鴛突然嘟囔了一句話:

“小姐,我覺得您和兔子還有鯉魚真是特別有緣。”

衾鳳正在替薛宸拆卸發髻上的釵環,薛宸從鏡子的倒映中瞧了她一眼,說道:“什麽呀。”

枕鴛又說道:“您瞧呀,上回您在院子裏撿了一對鯉魚風箏,然後又在院子裏發現一只兔子,如今您拿回來的花燈都是這兩樣,還不能說明,您和這兩樣有緣呀。”

薛宸的腦中似乎有些空白,目光盯著那只兔子紅紅的眼睛上,原本她還沒有發覺,可是如今被枕鴛這麽一說,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,腦中閃過一種可能,但因為太荒謬,所以被她很快否決掉了,怎麽可能是他,一定是她想多了才是。

可是,為什麽偏偏是兔子和鯉魚呢?薛宸只覺得自己的心頭仿佛被一柄大錘敲擊了一下,某種異樣的情愫似乎正在悄悄的發酵。

嚴洛東回來對薛宸稟報,說消息已經放出去了,正如薛宸所料,煙花巷中仁恩伯世子的外室劉氏一聽說這個,當天就派了心腹小平去春然茶樓打聽,而樓裏和她說話的人,自然也是薛宸早就安排好了的,茶樓的人就告訴她說:

“這都誰說的,傳話的也太沒譜了,世子哪裏就來這裏了,是夫人戴氏要買,只是覺得價格高了些,要回去和世子商量,奈何世子這些天不在京裏,等到他回來,夫人和世子這麽一說,難道世子還會不讓夫人買嗎?我估計最後肯定能成就是了。”

小平這些年跟著劉氏能出頭也不是個什麽都看不懂的木頭,聽這人說事情還沒成,心中一喜,這些年夫人雖說是個外室,但是世子對夫人那是真寵的,這件事問清楚了回去告訴夫人一定能討得賞,遂又問道:“是嗎?流言可不就是這麽來的,話說你們這茶樓準備賣多少錢啊?之前怎麽也沒聽說你們要賣呀。”

茶樓的夥計臉上現出一些為難,直到小平又說了一些奉承話之後,他才勉為其難的開口說道:“嗨,告訴你也沒事兒,這茶樓也不是咱們掌櫃非要賣的,是世子夫人看中了這塊地,想開個酒樓,咱們掌櫃年事也高了,想著若是能賺一筆,從此回去享享清福也好,再說世子夫人開的價格也好,如今啊,就等著世子回來,夫人有了銀子,那就事成了。”

春然茶坊開了十多年,老掌櫃也幹了十多年,因此外面並沒有多少人知道,這鋪子並不是老掌櫃的,所以小平哪裏聽得出來這裏頭的貓膩啊,現在他只覺得自己頭上正懸著個金光閃閃的大包袱,只要他把這件事兒給外室夫人辦囫圇圓了,夫人絕對不會少了他的好處,隨便從指縫裏漏出點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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